2019年春节期间,游人在北京地坛庙会上参观游览。
庙会的手艺人来自大江南北,萍水相逢,但总会迅速融进一个圈子,并一致对外打出标语。做泥塑的王连文说,他们这种人,头一个信条就是挣“志气钱”。靠手艺挣钱,这在他和他的兄弟看来,是天底下最值得自豪的事情。
正月初一,北京,庙会祭地仪式。
那个表演了28年的“皇帝”今年病了。之前,他已经住院3次,腰椎再也经不起一场仪式磕30次头。今年的“皇帝”换成了他的儿子。有人说,这个大男孩眉眼和父亲很像,但更多人对“皇帝”长什么样并没有印象,只是习惯了年年都有他。
就像庙会上那些正被乌泱泱的人群淹没了的老手艺人。游客记住了他们吹出的糖人、捏出的泥像、剪出的窗花,记住了因为他们而聚起的热闹,却很少记住他们的面孔。或许他们已换过好几茬,或许有几个老人始终在那里,但谁又会在意这个呢。
然而,正是他们填充了一代代人关于过年的记忆。如果看不见他们,人们总会觉得这个年少了点什么。
庙会是人们每年一次临时搭设的江湖,他们是江湖里不动的码头。
赶场剪纸手艺人姚雨林 供图 | 受访者
姚雨林依然记得小时候庙会的模样,热闹、彩灯和红纸在记忆里编织出一种宛如梦境的缤纷和烂漫。那是每个孩子一年中最盼望的日子,在一本小人书尚且珍贵无比的孤独童年,旱船、高跷舞、杂技、魔术、猴戏等,就是一年一度降临人世的童话世界。
姚雨林怀念那样的时光。几十年过去,现在他也成了这个童话世界的搭建者——庙会上的剪纸艺人。
大年三十下午,他登上了从河南巩义县开往省会郑州的火车。寥落的车厢内大都是刚刚放假的乘客。别人都是带着一年的辛苦所得往家赶,唯独他这时候出门挣钱,家里有两个大学生在等学费。
聊起来,姚雨林不禁感慨:“你们离家人越来越近,我是离老婆孩子越来越远。”
一小时后,姚雨林抵达郑州。他在城隍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,算上他,里面的12个客人中10个都是跑庙会的。
安置好行李,姚雨林决定去现场看看。他的春节庙会摊位在郑州城隍庙院内大殿门口不远处,很小,一米不到的空当,摆着一桌一椅。姚雨林坐在椅子上,守着摊位,估摸着第二天的生意。
大年初一凌晨四点半,北京昌平南口镇,李松林起床了。老伴为他煮了猪肉白菜馅饺子。吃完,穿戴整齐,李松林将一口重达40公斤的箱子装上老年代步电动车,往昌平地铁站驶去,以期赶上凌晨5点45分的首班地铁。
拉洋片艺人李松林 供图 | 受访者
他此行的终点,是地坛公园庙会。这是他在这个春节亮相的第一天。
拉洋片的艺人,全北京城算下来,眼下不超过5个。李松林是年龄最大的一位,身材精瘦,头发雪白,拉的箱子里,装着洋片儿、对联、板凳、锣鼓,全套家伙什儿。
箱子重,下面装了四个加重轮,一根麻绳牵在李松林的肩膀上,平道好走,换乘地铁时难行。
庙会主办方惜老,几次三番要来车接送,李松林不让。他解释:“车接车送,远的近的,给庙会造成很大负担。接了你,要不要接他?都是事儿。能自己去,就自己去,不添麻烦。”
庙会跑单帮的手艺人,历来有一个信条:一切靠自己。
和李松林相比,68岁的泥塑艺人王连文“负担”更重——他的那口装满了泥的皮箱重达300斤。
出门坐车不便,常常过不了安检,要么需要为超重的箱子补票,那将是一笔很大的费用。王连文不得不想办法,对付不了的,就买两盒烟,趁旁人不注意,塞进检票员裤兜里。女检票员,事先准备两个泥塑,说几句好话,对方心一软,眼眉一低,王连文拉着沉重的箱子就上了车。
这些年,王连文几乎把中国跑了个遍,河南、内蒙古、新疆、山西、陕西、海南等省份都去过。为了赶大年初一的庙会,王连文至少得提前15天做准备。庙会主办方指着这个季节出租摊位挣钱,去得晚了,摊位都被订完了。确定好摊位,还得回家准备做塑像的泥。
手艺人选庙会,庙会也在选手艺人。摊位布局讲究平衡,一个火的,如糖人、糖画,搭配几个生意一般的,这样都能挣到钱。王连文找摊位,不敢选那种位置好的,租金高,利薄,庙会结束可能还挣不出摊位钱;太偏的,没人气;介于这两者之间的,才在他的考虑范围,而这往往也是竞争最激烈的。
和人聊起来,王连文总是感慨:“跑庙会很愁人,不是花钱就能找到好摊位。有时候庙会火,想找个合适的地界儿,租个摊,也要花钱打点。”
残酷庙会江湖:有人7天挣1年钱 有人受苦受累挣不回车票